精分A

想说的在最新博文里

声梅引09 民国

09

 

有人敲门。

他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,然后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。

这个房间不大,他跨了三步就能把手里那盘水果送到桌上,而后亲切地问。

“吴大人饿了罢?”

吴雨声抬眼看他,并不回答,只问:“大总统不是要见某?”

那人笑了一下,把那盘水果又往他面前推了推:“大总统是要见您,但不是现在。”

“吴某还有公事。”

“不急,”那人像个朋友一样,放松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翘起二郎腿,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,“无非是些文件,看一看,再签字盖章,不很要紧。”

“很要紧。”吴雨声盯着他,把三个字强调了一遍,“很要紧。”

那人眼睛里满是笑意:“是我错了,吴大人向来很敬业的,一件要紧事都不会落下。”

吴雨声被这样故意放慢语速的说话方式拖得有些烦了,他既想开口问“你想说什么”,又怕自己按捺不住,再被激出什么“马脚”来,只好强忍着,在长久的缄默中与面前的人对坐相峙。

那人兀自拿出一册档案,架在腿上细细翻开着,等到天暗下来了,他便伸手拧了桌上台灯的旋钮。他舔了舔拇指,又翻过一页,漫不经心地开口:“吴大人和李清泉李大人是同窗好友罢?”

过了半晌他见吴雨声没有回答,笑了笑,继续问他得不到回答的问题:“吴大人有没有看过七月十六日的报纸?”

“报纸上一定写了当日政府抓获一名‘革命人士’的事——其实不然,我给您透露一下。 ”

他从另一份档案袋中抽出一张纸,吴雨声瞧见那上面附着的照片,是李清泉。那人看见吴雨声的视线被这张表格吸引,大方地将档案转了方向,推到他面前。

“当日我们抓了的,当然不止一名,是两名,除了欧阳秀,还有一个人逃走了——大总统讲究排场,我们底下的人,自然也要讲究排场:三个队,三十条枪,拿子弹把郊外的林子扫了个遍,连根毛儿都没找见——真是好身手。”

吴雨声抿紧唇,死盯着那张黑白相片看。

“吴大人肯定猜到逃犯的身份了。我这次来,也是想替大总统传话,拿这事问问您的想法。”

“我没有想法。”吴雨声回答得坚决而干脆,可二人都知道,这个回答什么作用也没有。

“怎么会没有想法呢?若是没有头绪,我来帮帮吴大人罢,比如说……想想李清泉是怎么逃走的呢?”

吴雨声靠在椅背上,平和地看着坐在他对面,终于露出獠牙的袁氏走犬。

这个问题不是关键,吴雨声细想,现在袁世凯把他拘在这儿,不是真的要逼供,也不是给他机会反省认错,无非是求个“谨慎”,再看看能从自己身上掏点他不知道的情报出来。看来袁世凯除了那封信以外,还没有掌握其他的有力证据,能把他拉入这潭泥淖中。

几日前欧阳秀应是在李清泉的帮助下出城的。南方各省的独立不仅替他们引开了大部分视线,也鼓舞了他们的革命斗志,不料还是出了意外在城郊被抓捕,李清泉虽然逃脱,但露了面,在这之后他家中一定被彻底搜查过……

吴雨声只能祈祷那张票不会被搜出来。

他知道自己很多方面都不够妥当,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,也便心甘情愿认了因果;可唯独要保贺小梅安全一事,他总是战战兢兢的,用各种假想的危害屡屡进行自我攻击而后再否定。

“您想好了吗?”

那人的手指还在桌面上一顿一顿地点着,吴雨声回过神来,面无表情地回答。

“我没有想法。”

他眉毛高高地挑了一挑,然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,伸了个懒腰,起身背手,望着窗外一片黑寂。

他突然问:“吴大人不饿么?天黑了。”

吴雨声摇头。

那人笑起来,吴雨声只觉得刺耳,他还偏偏又从果盘里顺了个梨,闻了闻,才咬了一口。

“有人这会儿可饿得很呐。”

 

贺小梅是被饿醒的。

他既不在监狱也不在公堂——一张桌子两条凳已经将这狭小空间塞得满满当当,早先有人坐在他对面,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的姓名身份动机,动机身份姓名。

后来,那人带着他的钢笔和记事本走了,就剩贺小梅对着一个大茶壶发呆发困,挣扎了许久,才把胳膊枕在已经浆出油泥的木桌上睡了一会,醒来时差点没再饿晕过去。

房间里光线很微弱,贺小梅扳着指头,算出自己至少在这儿窝了一夜。

他伸手拖过桌上的茶壶,空的,还不死心,掀了盖儿往里头使劲地瞧,终于瞧见壶底黏着的一小撮湿润茶叶。

此时门外传来一串清晰的脚步声,贺小梅立刻丢下茶壶,看见一个光脑袋从门缝里艰难地挤进来。

“贺小梅?”

贺小梅毫无办法地应了这声,然后被这光头带着走过一条长廊,一道铁门,进了一间黑暗的牢房。

常年散不去的一股霉味儿让贺小梅皱了皱鼻子。好歹这儿宽敞到能放下一张床。他一把抓住光头,把眯着眼对锁孔戳钥匙的光头给吓得一跳。

他问:“有吃的没?”

光头骂骂咧咧,从怀里掏出个馒头丢给他,锁了门就走了。

贺小梅没法嫌弃,把馒头掰两半,干咽下去,这会就只是梗得慌,再不觉得饿。在肚子暂时不和他唱反调的这段时间内,他有很多事要琢磨。

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背黑锅的,一进来便随口诌了一个名字和身份报上去,想着信息查证需要时间,吴家总能趁机把他保出来。

可审问他的那人连脑子都没过,就一口咬定他说谎,之后其种种表现也说明,这次抓捕本就是冲他而来。

贺小梅屈腿坐在几块石条铺成的“床”上。

一夜过去,没被保出来,反而被送进牢里……他只好把他最不愿意想的可能当真——

吴雨声也一定出事了,而他的无故被抓,就是为了进一步构陷吴雨声。

贺小梅越想越不安,站起来又坐下,心里满算着该怎么出去然后救出他哥。

田管家应该会来找他,找不到便会去警察厅——他心脏猛然一跳。吴雨声的出事和有革命党身份的李清泉逃不了干系,最可能是李清泉被捕后,将吴雨声牵扯了进去。田管家心急之下想不到这层,不管吴家是谁来警察厅找李清泉,都无疑是雪上加霜,坐实诬名。

要是敬岑还在北平就好了,袁世凯一直不知道他俩有私交,此时也只有他是局外人。可惜他早几个月前就回了河北,等他知道自己死在监狱里头,也得是半年以后了罢……

贺小梅踹了石头一脚,无力地靠在墙根。

眼前除了黑暗只有黑暗,没法聚焦,他一会儿想吴雨声现在会不会也被关进监狱,一会儿想那光头还会不会来给他这个“人证”送饭,一会儿想他撬锁逃出去救吴雨声的方法可不可行……

各种杂乱的想法和闹哄哄的饥饿感充塞了这片黑暗。


评论(12)

热度(16)